山路，野路，总会有路

一直在期待电影《出走的决心》，但因为出差，直到近日才看到。整个电影观感非常好，剧作扎实，节奏流畅，演员表演出色，可惜上映七天后，票房才6400万，我觉得它票房应该上10亿才对，大家成天喊“做自己”“爱自己是终身的浪漫”，至少应该通过这样一个电影，来了解“我是谁”，如何做自己，做自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，特别是女性，更应该通过这个故事来探讨“如何做自己”。

《出走的决心》是根据网名为“50岁阿姨自驾游”的苏敏大姐的故事改编的，编剧阿美和尹丽川，导演尹丽川。2020年，苏敏大姐创建了“50岁阿姨自驾游”账号，9月，她驾驶着一辆车，带着一顶车顶帐篷，离开了河南老家，开始在全国自驾游，一边走，一边发短视频，做直播，几年过去，仅仅在抖音，已经积累了300万粉丝。这几年里，她经历了很多事，获了很多奖，也在今年下定决心离婚。

我是从苏敏大姐刚开账号，只有几万粉的时候开始关注她的，不久后的2020年12月31日，她发了一个激动人心的视频，她在西双版纳的告庄，在庆祝新年的人海中穿梭，看天上的焰火，并且在集市上给自己买了一条新裙子。那是我在那一年，看到的最动人的几个视频之一。

两年后，也是2022年1月1日这天，她发了一条视频，这条视频是总结式的，上路两年，她已经走了八个省，走了五万多公里，去了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，认识了很多朋友，也做了很多没做过的事，比如海上冲浪。在这条总结视频里，她说:“2021年，是我重获新生的一年，因为我从来没有像2021年这样，过得充实、自由、幸福、快乐。如果用三个词来形容我的2021年，那就是新生、自由、收获。”她希望2022年能去更多地方，“激励更多的姐妹”，也让老年人知道自己的晚年是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。我曾经想过把她的故事写成小说或者非虚构，但是一直疏于动手。

电影《出走的决心》用时间分出两条线，一条是2016年，女主人公李红，萌生出走愿望的前夜，她家里的矛盾正在集中爆发，另一条线不断闪回到过去，1982年，青年时代的她，在西藏和姐妹们憧憬未来，1985年，她失去了高考的机会，和家人一起返回内地。她的一生，都在隐忍、让步，以及等待，为了弟弟，她被迫放弃高考，为了弟弟结婚，她在婚姻上做出让步，因为丈夫的懦弱无能，她成为家庭主妇，因为女儿的出生、读书和工作，因为孙子的出生和长大，她一再放弃自己已经萌芽的决定，放弃了离婚的想法，一再推迟出走的日期，直到最后，她终于爆发，对丈夫也对女儿说:“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再管了”，“我不想再等了。”

编剧阿美和尹丽川，在创作开始前后，多次采访苏敏，了解她生活的细节，和她的心理状态，电影里有很多极其生动的细节，来自苏敏的生活，但又有恰到好处的改编和电影化的表达。比如，苏敏家庭生活的庸常、繁琐和复杂，是用声音来表现的，丈夫打乒乓球的声音，吃面条的声音，和女儿说话的声音，厨房里滴水、炒菜等等声音叠加在一起，形成庞大的交响，把她压制，也把她击溃。我觉得最有意思的，还有一个细节，姜武演的男主人公孙大勇让咏梅扮演的李红杀鱼，李红不敢，他捉住李红拿擀面杖的手，把鱼敲死，特别像帮派的入会仪式，要交投名状。难怪亦舒说的吧，婚姻如黑社会，加入之前不知道内幕，加入之后不敢说出内幕。

很多台词都大有深意，既有现实的落脚点，也有特别的意蕴，恰到好处，比如孙大勇反复说的“你不明白事理”，和李红吵架时阴阳怪气的各种话语，以及近乎莫须有的“我知道你图什么”，都极其生动和准确。张本煜的一句台词，也大有深意:“现在这是怎么了”。还有加油站工人的那句话:“山路，野路，总会有路。”虽然有些台词过于直白，但很多观众看了之后认为，还不够。

女性电影和女性小说，这几年都是焦点，包括陈思诚、贾玲在内的很多导演，都在自己的作品中，加入了女性议题，但《出走的决心》一出，国内的女性电影或者女性主义电影，才真正有了标杆之作。有人认为，女性应该去看《出走的决心》，但我觉得，这个电影男女都应该去看。人的解放，性别的解放，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疗毒，必须男女一起运功，才能一起解放。

作家 韩松落